机关算尽

发布: 2006-4-12 20:45 | 作者: Rocket | 来源: 天山云海综合信息港

  如果思想能杀人,叶雅兰早就死过一百次了。不过每个人都知道,只有行动才能杀人。


  现在就是行动的天赐良机,但行动的勇气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。


  4个小时前,叶雅兰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大货车撞倒,被急救车送到120急救中心的急救室里。交警查看叶雅兰的手机,终于找到了丁子于。


  从交警的电话里得知叶雅兰只是重伤,却没有死时,他感到非常遗憾。


  丁子于赶到医院时,他们正把她从急救室转移到观察室。她躺在担架床上,身上插着十几根管子,脸色苍白,头发散乱,仿佛下子衰老了十岁。


  主刀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了,由于紧张的施救,他额头上布满汗珠。


  丁子于迎上一步,急切地问:“秦大夫,怎么样?”他的语气和世界上每一个遇难者家属一样。


  秦大夫用具有职业背景的沉稳说:“现在情况还不明了,得观察几天。”


  丁子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,继续打探:“大夫,您是怎么预测的?”


  “这个嘛,”他一幅深思熟虑的样子,“你妻子脾脏破裂,髋骨撕裂,肋骨断了2根,右脚小腿骨折,颅骶骨折导致颅内淤血,昏迷不醒。不过,尽管伤势严重,预测结果相当乐观。我看,她不会死亡,我们会防止她成为植物人……”


  丁子于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,不让它表现在脸上。仅脾脏手术恐怕就需2万元,如果再加上其它的各项费用,那他这些年积攒的财富就会所剩无几。在他看来,根本不值得为拼拢她的身体花一分钱。


  丁子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观察室的。病房里充满了呼吸器、输液泵、除颤监护仪发出的噪声。


  这不是丁子于要的结果。如果叶雅兰变成植物人,后果将更不堪设想:她将永远躺在他的家里,家里恐怕还得给她准备呼吸机、进食机、轮椅,还有频繁的注射、肾透析、心脏功能监测、肌肉萎缩、大小便失禁……这些东西将堵塞他的后半生,让他喘不过气来。


  护士们以为自己从事的是救死扶伤的高尚事业,她们手忙脚乱地工作着。


  丁子于姿势僵硬地站在观察室里,冷眼旁观,目光越过卧床的妻子,从三楼的窗户往外看。那儿是医院的草坪,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,女护士们步履匆匆。她们全都年轻、漂亮,苗条的身段隐约可见。走过丁子于身边时,她们的长发就会梦幻般地流泄下来,令人晕眩的香水味勾人魂魄。据说,由于长年累月在工作中接触男病人的身体,在那方面,她们变得非常开放……


  我今年41岁。41岁的成功男人,在现代社会里还正是年富力强、富有魅力的。只要有钱,年轻美貌的女子甚至愿意嫁给70多岁的老头。我还有机会重新选择一次人生,狠狠心改变一下自己。趁现在还不晚!


  现在就是天赐良机。


  “来,帮我扶住。”护士叫丁子于托住妻子的头,好把枕头垫好。


  丁子于心不在焉,他俯向叶雅兰的时候,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

  忽然,护士生气了,因为他差点把连接在呼吸面罩上的胶管扯掉,她马上叫起来:“喂!你怎么搞的,不要动呼吸器!你这样大手大脚会出人命的!”


  出人命?


  一听到要出人命,丁子于就对呼吸机充满兴趣。他问护士:“这个氧气面罩很重要吗?”


  她脸上满是对他的不屑:“当然,她还不会自主呼吸,氧气面罩脱落的话,将因为严重缺氧导致死亡。你知道,缺氧四分钟,大脑就会死亡。”


  四分钟!


  命运真是不公。它赐予他人的是处处机遇和艳遇,是夜夜灯红和酒绿;它赐给我的却是却只有艰辛与束缚,是河东狮吼与枯缟的脸。


  四分钟!只要他有四分钟的勇气,就可以改写人生。


  丁子于觉得喉咙发紧,吞咽了一口唾沫,接着问:“那么,如果它在她睡觉时脱落呢?”


  “有报警器,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种情况。”


  丁子于不是担心这种情况发生,而是担心它不发生,追问:“万一停电呢?”


  护士笑他的无知:“我们有备用发电机,还有备用电池。一旦出现异常,我们会在一分钟之内赶来的。这套系统的设计者考虑到了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,所以它是万无一失的,”她秀丽的脸颊散发着柔和温暖的气息,补充说,“事实上,甚至没有人能破坏报警线路,因为……”


  她用手指了指墙角的天花板。


  丁子于这才注意到,在那里,有一个黑色的摄像头,他说:“事实上,你们监视着病房。”


  “没人会在乎受到监视,因为你呆在这里一定不会太久,病情稳定下来后,病人就会被转移到住院区。为了病人的安全,您一定不反对我们的这种做法吧?”


  丁子于当然不能反对。他绝望地抬起头,心想,如果我要求关闭摄像头,就会引起怀疑。


  这时,他发现了天花板中央的另一种设备:消防喷淋头和感应探头。


  护士介绍说:“这是中央消防自动喷淋系统,全自动的。”


  丁子于从前做过喷淋系统的安装工,知道得比她多,但他不说。他想,如果是中央喷淋系统,就一定会安装在医院某个偏僻的房子里,到了晚上,那里一定空无一人。


  他换了个话题:“如果夜里我妻子的病情出现变化,你们会立刻赶来吗?”


  “如果有事,请你到护士工作台叫人。24小时有人值班,负责这层楼上的六间病房。”


  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,” 丁子于说。


  这时,叶雅兰的母亲来了,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样子,丁子于丝毫不觉同情。他们之间相处得不好,也从来没有好过。如果被车撞伤的是丁子于,她一定不会这么悲伤,或许还会兴灾乐祸。


  她后悔把女儿嫁给了他,正像他后悔娶了叶雅兰。如果他提出离婚的话,她就会立刻毫不留情地刮走他大部分财产的。


  丁子于借口买东西,出了观察室,走出医院来到街上。他给叶雅兰买了毛巾、脸盆、牙刷等物品。无论怎么说,这些东西表示最起码的爱心。


  街上美女如云,女店员也非常娇媚动人。“230 元,”她的声音温柔至极,听起来不像是在问他要钱,而是在谈情说爱。


  世界就是这样,不停地引诱你、挑逗你、刺激你,直到你做出疯狂的事情。


  在丁子于脑海里,妻子的脸和那个消防喷淋头重叠在了一起。


  丁子于提着满满的口袋回到家里,开始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:在小手电上蒙上一层纸;把一只机械闹钟拆开,改装成定时器;最后,把撬棍、塑料片、手套等东西都放进黑色的购物袋中。


  这一晚,他睡得不太好,梦里全是火焰。


  第二天下午,他又到了观察室。


  在护士台边,他被床位医生叫住了。他对丁子于说,叶雅兰的情况尚未稳定,需要继续观察。他表现出了丈夫应有的烦躁与愤怒。


  丁子于进了观察室,把生活用品一件件取出来放在床头柜上,然后把购物袋提在手里,对丈母娘说:“今晚还要谈生意,您再辛苦一晚。”


  正如他所预料的,丈母娘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,似乎是他把叶雅兰撞成这样的。她的每一条皱纹里都书写着愤怒与阴沉。


  他走在街上时,忘不掉那张老脸上的神色。恨,丁子于需要这种恨,它能减轻他良心的受到的谴责,也能使他鼓起勇气。


  她老了,她的生命无足轻重。而他还年轻。万事俱备,只欠勇气。


  丁子于进了一家茶楼,独自坐着,反复盘算每个步骤的细节,直到7点半。天色已经漆黑,他提着袋子回到医院。


  此刻的医院淹没在黑暗中,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儿。很简单,你只要注意那些沿着外墙布置的管线,就能知道它们来自哪个房子。


  天冷,人走光了,医院的道路上显得冷清。他尽量走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,走进一条长长的,无人的小路。丁子于闻到了食物的气味,这一定是医院的食堂。拐过食堂的墙角,走进更荒凉的地方,来到最后的幢二层楼附近。这幢楼位于医院的西北角,这里只是医院的杂物间,里面甚至不会放贵重的物品。现在,四下里一片黑暗,远处高楼里的灯光射到这儿,变得阴冷无比。


  丁子于来到仓库门前,从口袋里摸出蒙着纸的小手电,把它叼在嘴里。借着手电的微光,他戴上手套和鞋套,看见了门上的锁。他蹲下来,在口袋里找出一片塑料,将它插进门缝,没顶几下,门锁就被顶开了。


  他进去,再把门关上。现在,尽可大着胆子行动,没有什么能阻碍他。他沿着灰色的水泥墙走,到走道里,一扇扇房门出现在眼前。他注意着房门上的牌子。


  有一扇门上写着:“天然气,严禁烟火”。


  严禁烟火——煤气这东西,即使一枚钉子掉到地上,也能引起可怕的爆炸和大火。真幸运,甚至不用溜进食堂去偷天然气,这个仓库里的就够用。


  他继续朝前走,终于找到了,门牌上写着:“消防控制中心,闲人莫入”。


  他可不是什么闲人。


  他毫不费力地把门顶开。这间屋子挺大的,满屋子的设备:管线、阀门、仪表、水泵、压力表、水流指示器、未端试水装置、增压设备。


  各种口径的水管在地上绕来绕去,让人眼花缭乱。不远处靠墙的水泥台里浇筑着一排水泵,每个水泵都通过一股电线与一台齐肩高的控制仪相联。


  控制仪背面电线密布,它接收来自感应探头的信号,又指挥着增压泵和水泵。


  每台控制仪的面板上都贴着醒目的标签。他找到了贴有“120急救楼”字样的那台。


  它上面有两排按钮,每排12个,上排按钮是“自动”,下排是“手动”。每一组“自动”“手动”按钮都对应着一个房间,从左向右,依次为:急救室1、急救室2、观察室1、观察室2、观察室3、观察室4、观察室5、观察室6、医生值班室、护士值班室、休息室、器材室。


  这套消防喷淋系统非常先进,各个房间的系统是独立的,这样可以避免对无火房间的喷淋,从而减少损失。


  现在,12个房间的“自动”按钮都是按下的。这样,如果发生火情,感应探头就会把信息传递到控制仪,控制仪就自动发出指令,启动供水系统,高压的水流就会迅速经过水泵流向发生火险的房间。


  控制仪的旁边挂着一块警示牌,上面写着:“注意——非专业人员勿动!”


  他拿出螺丝刀和扳手,十分专业地卸开控制仪,把里面的电线几根电线挑出来,拧成两股。


  然后,丁子于小心翼翼地把这两股电线接到他制作的定时器上。现在,定时钟就可以代替感应探头向控制器发出信号。


  丁子于把定时器的时间设置在11点。 希望那时,观察室里的人们都睡了,这样就不会有太大的痛苦。更重要的是,丁子于会在10点之前赶到朋友家里吃宵夜,再和他们打牌。这样,就有三个人能够证明,11点钟时他不在事故现场。


  只要时间一到,定时钟就会接通电流,把“火警”的信号传给控制器,控制器就会启动整个灭火系统。


  不过,他不是要灭火。


  从来没有人想到过,灭火系统也可以用来纵火。


  丁子于又打开了天然气仓库的大门,里面储藏着罐装天然气,像一个军火库。


  他搬了满满一罐天然气,走进消防控制中心,再从购物袋中取出胶管,连接管,密封圈。他关闭了连接水泵的水源,压力表上的数值一下子从25 掉到0。


  接下来,他耗费了不少时间,把天然气罐口与水泵连通上。当他打开煤气罐时,满意地看到压力表上的数值恢复到了27,他对自己的技术十分自豪。


  现在,滴答声在这个屋子里响了起来,像是来自墓穴的声音。他轻轻地把自己带来的工具放进购物袋里,又小心周到地用抹布把自己留下的痕迹擦干净,这时,他才发现,头发都被紧张兴奋的汗水沾湿了。沿着来路,他一边走,一边擦,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。退出大门后,他把门照原样锁上,擦去自己留下的足迹。


  6间观察室里还住着五位急救病人,还有陪护的家属,还有医生、护士,他们的仇人、亲人加起来可够多的。警察将会获得几百条线索,够他们忙几个月的了,最后他们将什么也查不到。


  那么多不相干的人,特别是那个可爱的小护士也将送命,这多少有些残忍。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,不得不拉上一些人来掩护。这正是我的高明之处。


  再说,另外四个卧病在床的人,谁能肯定他们的亲人不是暗暗地盼望他们快点死掉呢?


  在走出医院的时候,他感到出奇地平静。站在医院外面的桥上,把购物袋抛入幽暗的水面,他看了一下手表,10点20分。


  他已经花掉了两个小时多的时间,现在应该尽快赶到朋友家。


  他转身下了桥,快步穿越车流稀少的大街。一阵白光猛然射来,照得他睁不开眼睛,他觉得这也许是观察室爆炸的火焰。


  


  “快,剪开他的衣服。”很耳熟,这是秦大夫的声音。


  又有人说话了:“别管他的头皮刺进的玻璃碴儿,注意监测心跳。来,除颤仪准备,一、二、三!”


  他的身子猛得震了一下,意识到自己正被电击,以恢复心跳。


  秦大夫的声音:“来,快输血。”


  又一个熟悉的心音,是那个护士在说话:“他睁开眼睛了,听,他在说话。”


  确实,他在竭尽全力地说话,他听到自己在说:“小燕子,穿花衣……中国共产党万岁……垫好密封圈,防止泄漏……”


  护士说:“他在胡言乱语。”


  秦大夫说:“这说明他没有丧失意识。这是大脑的语言中枢受伤的表现,他的大脑和基底神经节被血块压迫着,却没有失去知觉。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思想,语言不再受思想的控制。”


  他睁开了眼睛。是的,他非常的意识非常清醒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何处,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。但是他只能像他妻子一样,身上插着十几根管子,床前围着五六个忙忙碌碌的医护人员。他拼尽全力,想把将要发生的事告诉大家,但说出的话却变成:“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工作!克拉玛依啊,我的家乡……”


  秦大夫俯下身,按住丁子于的手,微笑着说:“你被车撞了,现在不要激动,等脑内的淤血消除,你的神经系统就会恢复如初,你会好起来的。”


  丁子于竭力挣扎,他想拿开嘴上的氧气面罩,他想喊叫,他想跳起来逃跑。可是,他既无法出声,也动弹不得。


  天冷,每扇窗户都紧关着,喷头里喷射出来的煤气很快就能充满这里的每个房间。他发现一切东西都在碰撞:手术刀的碰撞、电子仪器开关的碰撞、门钉的碰撞、氧气瓶与床架的碰撞、心脏除颤仪的高压电……这些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引爆煤气。


  他狂呼,他怒吼,他破口大骂,他歇斯底里,可是他的声音被埋在大脑的淤血中,被淹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嘈杂中。


  他记得:即使一枚钉子掉到地上,也能引起煤气爆炸。


  他通红的眼睛落到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屏幕上,离11点还有1秒钟。
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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