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苏菲-玛索和兰伯特 慢吞吞的国王和王后(组图)
在这次历时5小时的专访里(访问经常被拍摄打断,直到柏邦妮与苏菲-玛索和克里斯托弗-兰伯特一起坐到了沈记菜馆的餐桌边),他们谈到了电影、成长、爱情和中国。苏菲-玛索的慢热和克里斯托弗-兰伯特的轻松都让旁观者印象深刻,这样的一对情侣,奇妙地结合在一起,统治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王国。
春天的下午我们去见苏菲-玛索。而在这之前,我们已经注视她超过20年了。很少有女明星,能在银幕上留下自己任何时期的模样,也很少有女明星,能像她一样,饱受摄影机的宠爱,热烈地恋爱,热烈地衰老。少女时期的苏菲-玛索有一张中国少女的脸,细腻,鲜活,灵动而静谧,因此她赢得了全体中国男人的爱;如今的她,轮廓渐渐松弛,但是笑容依然明亮,不笑的时候,颧骨硬朗而严肃,这时候的她,更像我们心目中永恒的法国女人——用一份经年累月的优雅,充分的思考和智慧,对生活的争夺与坚持,赢得了岁月的赦免,老去了反而更美。
我们在798看见她。她特别高挑,穿一身黑但毫不沉闷:黑色紧身T,黑色短裤,黑色透肉丝袜,黑色及踝短靴,黑色开衫长外套。最美的是她的腿,毫无瑕疵的双腿,生机勃勃,充满少女的弹性和生命力,不仅仅是瘦,还有一个舞者的线条和柔韧。在室外,她穿一件厚厚的驼色大衣,粉色围巾,就那么把自己简单的包裹起来,昂着头走出门去。那份少女的任性,率直,还在她的脸上,在她的眼睛中。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兰伯特先生。他的年纪看起来要比苏菲大将近10岁,但是他们非常协调。兰伯特穿一件浅蓝色的毛衫,牛仔裤,他没有一点明星的奢华或者演员的狡黠,文质彬彬,温文尔雅。他有一份从容与随和,回答任何问题,都认认真真;同时,还带着一点孩子气:他说自己最喜欢中国的动作片,最喜欢一个大导演。偏偏名字就是无法转译给我们,他急得站起身来,一溜烟的跑去拉来一个法国女人,手舞足蹈的告诉我们:“那个大导演可棒了,比王家卫还棒!”原来他说的是吴宇森。这个小细节,让我们觉得他可爱极了。
我喜欢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样子。不仅仅是拍照,拍照时他们很熟练,要扮演一对美满的情人,感觉得出,他们并不十分喜欢这样。我喜欢看他们吃饭,兰伯特爱吃狮子头,苏菲爱吃东坡肉,大口大口地吃肉,毫无顾忌。吃饭就是吃饭,他们很少交谈,就是专心致志地享受食物。我还喜欢看苏菲发火,她会对兰伯特的迟到上火,直接说:“你他妈的真慢!”
短暂分别的时候,他们互相亲吻,就像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仪式:先亲两下,最后一下,彼此在对方嘴唇上“噗”的吐一口气,俏皮极了,你会觉得这是一对隐藏在成年人外表下的孩子。他们早已越过了扮演完美自己的时期,在对方的包容下,坦率地呈现出真实的自己。
当然,他们是一对成年人。他们会给对方空间,在接受访问的时候,每当我和其中一个交谈,另外一个立刻会自觉地回避,不听,不插嘴,不发表看法。而当他们注视彼此的时候——我真喜欢看他们彼此注视——那么熟悉,温存,言简意赅又意味深长。在这种注视中,你能感受到两颗相似的灵魂:拒绝繁琐,拒绝功利,坚持自我,坚持独立,对这个疯狂的世界不停地说:“不!不!不”,而对自己心爱的灵魂,则一直呢喃着:“是,是,是……”
在关起来的房间里,他们是一对顽童,搭建自己的舞台,自己表演,自己玩耍,他们是一对慢吞吞的国王和王后。至于世界 ——他们已经抛之脑后。
对话苏菲-玛索
我的生活不属于时尚
柏邦妮(一下简称柏):苏菲你好,我们都非常爱您。在任何年龄阶段,您都是最美的。碧姬-芭铎的美限制了她,玛丽莲-梦露的美使她不幸。但是您的美,总是安安静静的跟您在一起。
苏菲-玛索(以下简称苏菲):谢谢。但是我不认为美是属于自我的,美是一个整体,除了你自己的诠释,还有媒体的和电影的诠释。碧姬 芭铎乐于信任别人,但是她是嬉皮士和低俗小报的牺牲品。玛丽莲 梦露呢,她致命的渴望一样东西,那就是光辉。她死得很耀眼。您看,她们和她们的美相得益彰。而我呢,我不渴望那些,也不追求那些,因此我的命运与她们不同。就是这样。
柏邦妮:我觉得您太谦虚了。
苏菲:不,不,不,这并不是谦虚。我,我是一个腼腆的人。我不喜欢把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戴在头顶。拍照的时候,我爱开玩笑,把自己当成一个喜剧演员。(她确实如此,在拍照的时候,她假装打太极拳,还发冲击波呢)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,我才有安全感。但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时尚人物,此外,我的生活也不属于时尚。我不会为时尚所装裱,也因此不被时尚所挟持。而玛丽莲-梦露,她是被挟持了的一个人,她炫耀自己的肉体,她只喜欢炫耀这个。(她夸张地捧高自己的胸部,好似胸前有两个篮球)而我,我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。您看,我并不谦虚。我只是爱说实话。我喜欢碧姬芭铎,她非常美,非常自然,她和自己的身体相处自如。
明星是伟大的
柏邦妮:我们都很喜欢您的书。
苏菲:啊,谢谢,他们说要再版我的书,当我在巴黎的时候,他们告诉我将再版五千册。虽然不是很多,但是我已经知足了。你知道,人们一向只喜欢看一个女明星的照片,而不是文字。
柏邦妮:您的文字像珍珠和丝绸,但是突然会冒出来很锋利的刀锋。我对您的一句话印象深刻,您写道:一个明星,只有当他不自知的时候,才是真正的明星。
苏菲:谢谢。但是我记不清我是否写过这些。我记不住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了,就像我记不住自己演过的每一部电影。有的明星是糟糕的演员,但是有什么关系呢?他有自己的状态,他能赋予电影生命力,给电影光辉——那就够了。也许他很邪恶,也许他很愚蠢,但是对于一部电影来说,他是伟大的。
我们的本质从不改变
柏邦妮:您在书中写您自己,显得面目很模糊,写您周围的人,却有惊人的洞察力。我还记得您写您的一位女朋友,来自马赛,她在舞台上被男人咬青了乳房,没有戏演的时候绣花边为生,她那么精明,勇敢,却不能忍受没有男人。她现在还好吗?
苏菲:我已经跟她失去联系了。我偶然看到她和一位先生在一起。当时我正从香榭丽舍大街开车经过,她坐在公交车站等车,旁边有位先生。我已经有15年没有见过她了。那是一个圣诞节,我记得。是的,我喜欢观察别人,我会花很长时间去观察一个人,去理解他的生活。这很有意思。
柏邦妮:您的那位女朋友生命力很旺盛,她很难改变。
苏菲:是的,她非常敢想敢干,她也确实能干。她为此吃了很多苦,但是乐在苦中。你说得对,人很难改变,人会变好,人会变坏,但是人的本质不变。
我是一个严肃的小孩
柏邦妮:您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成名了,没有准备好就做了大人。您会在以后的生活中寻求某种补偿吗?比如我小的时候,家里不让我吃巧克力,长大了我就拼命的吃。
苏菲:不不,我不想承认…… 但是,当然,您说得没错,我没有青春期。在十三岁以前,我有点早熟,有很多伙伴,我接受自由的教育,还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。但是十三岁之后,这一切都结束了。我没有青春期。我迅速的变成了一个成年人,一个成熟的人。您知道,您没有得到的东西,意味着永远的失去。而心里,会一直停留在那个阶段。于是,我变成了这样一个人:我很成熟,但是我内心深处,总停留在十三岁。
柏邦妮:这会帮助您和您十三岁的儿子相处吗?
苏菲:哈哈!我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,但是我不是他的女伴,我是他的妈妈。我很成熟,但是我不是一个成年人。我以为把自己装得很严肃,就是一个成年人。在我童年的时候,家庭很艰苦,所以我必须严肃。十三岁以后,我为了工作奔忙。因此,我变成了一个严肃的小孩。就是这样。而有一点,我敢肯定的就是,我也非常喜欢巧克力,巧克力真好吃。(笑)
我的生活充满了裂缝
柏邦妮:我和我的女朋友都很喜欢《不要回头》。在很多时刻,你就是感觉不对劲,但是你不知道为什么,往下深究的话,才知道生活有一道裂缝。
苏菲:对,我认为,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这样的裂缝。我对裂缝充满兴趣,因为,正是通过裂缝,我们表达内心的情绪,情感,敏感和思考。而演员,正是通过这个基础来表演。我喜欢存在裂缝的人物。我经常饰演强大的女人,但是仅仅表演强大并不够,我总是寻找她们的裂缝,找到了的时候,我就成为了她们。
柏邦妮:在您的生活中,有没有一个瞬间,您看到了裂缝?
苏菲:(不假思索)每天都有啊!您不用这么吃惊,我说的是实话。越是强大的人,生活里越多的裂缝。可能您觉得我的生活优裕,没有烦恼……不,不是这样的。生活并不公平,但是生命本身有一定的公平——就比如,我经常看见裂缝。强大的人正来自于他们经受的苦难。苦难又总能让他们更强大。
母亲给我勇气,我给了女儿
柏邦妮:有什么是您母亲教给您,而您也教给您女儿的呢?
苏菲:我的母亲,我认为她主要的优点是勇气。保护孩子的勇气,辛勤工作的勇气,坚守她那种思维方式的勇气。我想,我把这种勇气给了我女儿。我们可能错过很多,但绝非因为我们不够勇敢。绝不怯懦,绝不逃避。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,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,那么就去付。
此外,我母亲也相当慷慨。在我们家周围,很多家庭不幸福的孩子爱来我们家,我妈妈给他们做好吃的。我必须说,做饭只是偶尔一次,不是经常的啊。(笑)她毕竟是个母亲,母亲还是很烦人的。
柏邦妮:有件事我觉得很有意思,就是我妈妈那些我不能容忍的坏习惯,在我长大之后都在我身上一一重现了。
苏菲:没错,您说得太对了。我经常会发现这种情形,一旦发觉我就会叫起来:“噢,天啊!天啊!我像我母亲一样!”但是同时我也发现,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时,我们就将这种延续打断了。我们意识到这是坏的习惯,我们就会拒绝教给女儿。与我们的母亲相比,我们更具有自觉,自察,自控的能力。这是很好的事情。
关于一个记忆清晰的梦
柏邦妮:说一个您最近做过的,记忆清晰的梦吧。
苏菲:一个我清楚记得的梦?我经常做梦,随时做梦,梦见很多的东西。我经常能清晰的回忆起梦境。我最近做过的一个梦是这样的:一个曾经和我在一起的女人,我们多年前一起工作过。在梦里,她试图向我解释,为何她的丈夫试图要卖掉她的一张画。她笑着解释的。这很有意思,您看。当我跟克里斯托弗描述这一切时,他会跟我说: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?但是这的确是。
柏邦妮:如果我将这个梦解释为您与克里斯托弗的关系的投射,您觉得如何?
苏菲:不,不,不。那不是我们。你的理解很有趣,但是我们不是这个样子的。
我们行进在爱的沙漠中
柏邦妮:刚才我请您写一个字,您写了l'amour。为什么?
苏菲:我认为有了更多的爱,世界会更美好。这种说法当然傻乎乎的,没什么新意,但是我真心这么认为。爱,不是一种冒险的可能性,而是慷慨的,利他的,是理解他人的智慧。爱,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对方的爱,而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对方能更好。这是爱的本意。
柏邦妮:但是现在很多人把自己的爱攥在手心里,伸出去是一个拳头,既无法接受别人的爱,也不能交出自己的爱。
苏菲:他们是可悲的。他们总是在说:“我不喜欢你们”,其实,他不止在说这个,还在说:“我要你们喜欢我!”是的,我需要你们注意我,我需要存在感,我需要你们的喜欢。但是为此他付出了什么?没有,他害怕遭遇痛苦,害怕遭遇冷漠,害怕被拒绝,害怕被蔑视。他们像守着钱一样,守着自己的爱,变得吝啬,保守,封闭而易怒。我们行进在爱的沙漠中。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剧。
柏邦妮:谢谢您接受我的访问,我们将永远爱您。
苏菲:谢谢!
对话克里斯托弗-兰伯特
关于中国
柏邦妮:您好,兰伯特先生,我们喜欢您的电影,在您年轻的时候,您真是帅极了,当然现在依然如此。
克里斯托弗-兰伯特(以下简称克里斯托弗):(用汉语)你好,谢谢。
柏邦妮:听说您来过中国很多次。
克里斯托弗:我来了中国十次。1999年我第一次来中国,我受邀来欣赏一场国际模特大赛,赛会是由一个名叫METROPOLITAN的模特公司组织的。在那之后,我就爱上了中国。我去过北京,香港,深圳,宁波,上海……我在上海差点租了房子长住。中国人的道德感符合我的内心,中国人的勤劳,精力充沛,中国人的善于协调,还有不易觉察的幽默……我都喜欢。我还准备学习中文,据说这是全世界最难完成的任务之一。希望下次我们见面时,咱们能用中文聊天。
关于法国电影和美国电影
柏邦妮:我们非常喜欢法国电影,以及法国的导演。我个人很喜欢特吕弗。您自己最喜欢的是谁?
克里斯托弗:我喜欢那些与我合作过的导演:吕克-贝松,克莱尔-丹尼斯。这位女导演的处女作是《巧克力情人》。
柏邦妮:我们喜欢这部电影,那么多小人物但是勾连得非常细密和精致,时代的压抑和人心的自由恰成对比……非常精彩。我们期待她的新作。
克里斯托弗:她的新电影《白色物质》中,我和伊莎贝尔- 于佩尔一起表演。我饰演了一个咖啡种植园的主人。电影中充满了沉重的情感,战争和暴力。这对我是一个挑战。
柏邦妮:我们可能更熟悉一些老牌的法国导演,比如新浪潮的诸位。
克里斯托弗:我也喜欢那些老牌导演,像特吕弗,Jean-Paul
Rappeneau,Olivier Marchal,克劳德-勒鲁什。
柏邦妮:在美国拍电影和在法国拍电影,有什么不同?
克里斯托弗:就技术层面来讲,都是一样的。我认为美国电影非常强大:诸如他们的特技效果,他们的动作和悬疑。欧洲电影更深刻,更关注人的内心和情感。美国电影关注的是:“一个人突然怎么样了”,而欧洲电影则更关注:“一个人他为什么会这样?”
说谎的女人
柏邦妮:我们都很喜欢苏菲的那本书《说谎的女人》。就像法国电影一样,充满了情感和情绪的表达。
克里斯托弗:非常准确,非常准确。我同意你的观点。我读过那本书,绝非浅薄,那本书充满了情感。
柏邦妮:您看,她在书里写自己,写得非常少而模糊。
克里斯托弗:哦,您知道,那不是一本个人传记,那是一本小说。小说是虚构的,杜撰的,是有很大自由空间的。但是您也会注意到,她在书中所说:一个人的谎言,也会暴露真实的自己。深究谎言的背后,你会看见一个真实的女人。她为了保护什么而撒谎?为了逃避什么而撒谎?这是一件有趣的事。
我们因为互补而相爱
柏邦妮:您基于什么来挑选剧本?
克里斯托弗:电影是不是充满了感情,也就是说,能不能打动我。这就是我挑选剧本的原则。比如即将在中国上映的《枕边的男人》,我和苏菲一拿到剧本,立刻就被打动了。电影讲述的两个人都很不完美,开始非常艰难:她饰演一个瘫痪病人,而我是一个酗酒的前任拳王。她拥有头脑,我拥有身体。我们都是残缺不全的人,当我们在一起时,我们才是一个完整的人。电影非常唯美,非常积极,非常动人。滑稽,悲伤,颓废,振作,信赖,希望……都在里面。
柏邦妮:这种相互补足的爱情,也是我们认为最完美的爱情。
克里斯托弗:爱情本该如此。
柏邦妮:你们在现实的相处中,也是相互补足的吗?
克里斯托弗:当然。如果我们非常相似,那可能省却了很多沟通的困难,但是不同,才让我们更深的吸引,了解,满足对方。我花更多的时间看电影,苏菲则喜欢看书。我比较喜欢热闹,苏菲更独立。有时我像个孩子,她像个妈妈,而有时恰好相反,她像个无辜的小女孩。我们经常改变,也乐于顺应对方的改变。
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都在说些什么
柏邦妮:在法国电影里,我老能看见人们喋喋不休,不厌其烦的谈论爱情。这让我很羡慕。您喜欢谈论爱情吗?
克里斯托弗:是的,我喜欢。您为什么感觉羡慕?
柏邦妮:因为在中国,男人们并不喜欢谈论爱情,我觉得他们不浪漫。
克里斯托弗:哦,不,我觉得浪漫和国度没有关系。在法国也有不浪漫的男人。浪漫是一种精神,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。可惜的是,现在的人们把时间看得太重要,舍不得花时间来谈论爱情。在今天的社会里,经济,贸易,成败,速度这些东西充斥了一切。而我,永远会留出时间来谈论爱情。
柏邦妮:当您谈论爱情的时候都说些什么呢?
克里斯托弗:会谈论爱情的神奇,爱情怎么让自己改变,观察爱情中的自己,当然,也会同样的谈论对方。爱情的本质是分享。
生活里的苏菲-玛索
柏邦妮:在银幕中的苏菲,总是率直,任性,自由,不可征服,神秘而多变,体内还隐藏着些许疯狂。在生活里,她是什么样子的?
克里斯托弗:你说的这些她都有。或多或少,这些成分都在她体内存在。此外,她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平静,这种平静是一种力量,能影响她身边的世界。她正直,真诚,真实。她做起家务来相当利索,非常能干。这曾经让我大吃一惊。
春天的下午我们去见苏菲-玛索。而在这之前,我们已经注视她超过20年了。很少有女明星,能在银幕上留下自己任何时期的模样,也很少有女明星,能像她一样,饱受摄影机的宠爱,热烈地恋爱,热烈地衰老。少女时期的苏菲-玛索有一张中国少女的脸,细腻,鲜活,灵动而静谧,因此她赢得了全体中国男人的爱;如今的她,轮廓渐渐松弛,但是笑容依然明亮,不笑的时候,颧骨硬朗而严肃,这时候的她,更像我们心目中永恒的法国女人——用一份经年累月的优雅,充分的思考和智慧,对生活的争夺与坚持,赢得了岁月的赦免,老去了反而更美。
我们在798看见她。她特别高挑,穿一身黑但毫不沉闷:黑色紧身T,黑色短裤,黑色透肉丝袜,黑色及踝短靴,黑色开衫长外套。最美的是她的腿,毫无瑕疵的双腿,生机勃勃,充满少女的弹性和生命力,不仅仅是瘦,还有一个舞者的线条和柔韧。在室外,她穿一件厚厚的驼色大衣,粉色围巾,就那么把自己简单的包裹起来,昂着头走出门去。那份少女的任性,率直,还在她的脸上,在她的眼睛中。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兰伯特先生。他的年纪看起来要比苏菲大将近10岁,但是他们非常协调。兰伯特穿一件浅蓝色的毛衫,牛仔裤,他没有一点明星的奢华或者演员的狡黠,文质彬彬,温文尔雅。他有一份从容与随和,回答任何问题,都认认真真;同时,还带着一点孩子气:他说自己最喜欢中国的动作片,最喜欢一个大导演。偏偏名字就是无法转译给我们,他急得站起身来,一溜烟的跑去拉来一个法国女人,手舞足蹈的告诉我们:“那个大导演可棒了,比王家卫还棒!”原来他说的是吴宇森。这个小细节,让我们觉得他可爱极了。
微笑
行进
苏菲精致面庞
苏菲玛索
慵懒惬意
骄傲
行进
苏菲精致面庞
苏菲玛索
慵懒惬意
骄傲
我喜欢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样子。不仅仅是拍照,拍照时他们很熟练,要扮演一对美满的情人,感觉得出,他们并不十分喜欢这样。我喜欢看他们吃饭,兰伯特爱吃狮子头,苏菲爱吃东坡肉,大口大口地吃肉,毫无顾忌。吃饭就是吃饭,他们很少交谈,就是专心致志地享受食物。我还喜欢看苏菲发火,她会对兰伯特的迟到上火,直接说:“你他妈的真慢!”
短暂分别的时候,他们互相亲吻,就像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仪式:先亲两下,最后一下,彼此在对方嘴唇上“噗”的吐一口气,俏皮极了,你会觉得这是一对隐藏在成年人外表下的孩子。他们早已越过了扮演完美自己的时期,在对方的包容下,坦率地呈现出真实的自己。
当然,他们是一对成年人。他们会给对方空间,在接受访问的时候,每当我和其中一个交谈,另外一个立刻会自觉地回避,不听,不插嘴,不发表看法。而当他们注视彼此的时候——我真喜欢看他们彼此注视——那么熟悉,温存,言简意赅又意味深长。在这种注视中,你能感受到两颗相似的灵魂:拒绝繁琐,拒绝功利,坚持自我,坚持独立,对这个疯狂的世界不停地说:“不!不!不”,而对自己心爱的灵魂,则一直呢喃着:“是,是,是……”
在关起来的房间里,他们是一对顽童,搭建自己的舞台,自己表演,自己玩耍,他们是一对慢吞吞的国王和王后。至于世界 ——他们已经抛之脑后。
对话苏菲-玛索
我的生活不属于时尚
柏邦妮(一下简称柏):苏菲你好,我们都非常爱您。在任何年龄阶段,您都是最美的。碧姬-芭铎的美限制了她,玛丽莲-梦露的美使她不幸。但是您的美,总是安安静静的跟您在一起。
苏菲-玛索(以下简称苏菲):谢谢。但是我不认为美是属于自我的,美是一个整体,除了你自己的诠释,还有媒体的和电影的诠释。碧姬 芭铎乐于信任别人,但是她是嬉皮士和低俗小报的牺牲品。玛丽莲 梦露呢,她致命的渴望一样东西,那就是光辉。她死得很耀眼。您看,她们和她们的美相得益彰。而我呢,我不渴望那些,也不追求那些,因此我的命运与她们不同。就是这样。
柏邦妮:我觉得您太谦虚了。
苏菲:不,不,不,这并不是谦虚。我,我是一个腼腆的人。我不喜欢把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戴在头顶。拍照的时候,我爱开玩笑,把自己当成一个喜剧演员。(她确实如此,在拍照的时候,她假装打太极拳,还发冲击波呢)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,我才有安全感。但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时尚人物,此外,我的生活也不属于时尚。我不会为时尚所装裱,也因此不被时尚所挟持。而玛丽莲-梦露,她是被挟持了的一个人,她炫耀自己的肉体,她只喜欢炫耀这个。(她夸张地捧高自己的胸部,好似胸前有两个篮球)而我,我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。您看,我并不谦虚。我只是爱说实话。我喜欢碧姬芭铎,她非常美,非常自然,她和自己的身体相处自如。
明星是伟大的
柏邦妮:我们都很喜欢您的书。
苏菲:啊,谢谢,他们说要再版我的书,当我在巴黎的时候,他们告诉我将再版五千册。虽然不是很多,但是我已经知足了。你知道,人们一向只喜欢看一个女明星的照片,而不是文字。
柏邦妮:您的文字像珍珠和丝绸,但是突然会冒出来很锋利的刀锋。我对您的一句话印象深刻,您写道:一个明星,只有当他不自知的时候,才是真正的明星。
苏菲:谢谢。但是我记不清我是否写过这些。我记不住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了,就像我记不住自己演过的每一部电影。有的明星是糟糕的演员,但是有什么关系呢?他有自己的状态,他能赋予电影生命力,给电影光辉——那就够了。也许他很邪恶,也许他很愚蠢,但是对于一部电影来说,他是伟大的。
我们的本质从不改变
柏邦妮:您在书中写您自己,显得面目很模糊,写您周围的人,却有惊人的洞察力。我还记得您写您的一位女朋友,来自马赛,她在舞台上被男人咬青了乳房,没有戏演的时候绣花边为生,她那么精明,勇敢,却不能忍受没有男人。她现在还好吗?
苏菲:我已经跟她失去联系了。我偶然看到她和一位先生在一起。当时我正从香榭丽舍大街开车经过,她坐在公交车站等车,旁边有位先生。我已经有15年没有见过她了。那是一个圣诞节,我记得。是的,我喜欢观察别人,我会花很长时间去观察一个人,去理解他的生活。这很有意思。
柏邦妮:您的那位女朋友生命力很旺盛,她很难改变。
苏菲:是的,她非常敢想敢干,她也确实能干。她为此吃了很多苦,但是乐在苦中。你说得对,人很难改变,人会变好,人会变坏,但是人的本质不变。
我是一个严肃的小孩
柏邦妮:您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成名了,没有准备好就做了大人。您会在以后的生活中寻求某种补偿吗?比如我小的时候,家里不让我吃巧克力,长大了我就拼命的吃。
苏菲:不不,我不想承认…… 但是,当然,您说得没错,我没有青春期。在十三岁以前,我有点早熟,有很多伙伴,我接受自由的教育,还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。但是十三岁之后,这一切都结束了。我没有青春期。我迅速的变成了一个成年人,一个成熟的人。您知道,您没有得到的东西,意味着永远的失去。而心里,会一直停留在那个阶段。于是,我变成了这样一个人:我很成熟,但是我内心深处,总停留在十三岁。
柏邦妮:这会帮助您和您十三岁的儿子相处吗?
苏菲:哈哈!我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,但是我不是他的女伴,我是他的妈妈。我很成熟,但是我不是一个成年人。我以为把自己装得很严肃,就是一个成年人。在我童年的时候,家庭很艰苦,所以我必须严肃。十三岁以后,我为了工作奔忙。因此,我变成了一个严肃的小孩。就是这样。而有一点,我敢肯定的就是,我也非常喜欢巧克力,巧克力真好吃。(笑)
我的生活充满了裂缝
柏邦妮:我和我的女朋友都很喜欢《不要回头》。在很多时刻,你就是感觉不对劲,但是你不知道为什么,往下深究的话,才知道生活有一道裂缝。
苏菲:对,我认为,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这样的裂缝。我对裂缝充满兴趣,因为,正是通过裂缝,我们表达内心的情绪,情感,敏感和思考。而演员,正是通过这个基础来表演。我喜欢存在裂缝的人物。我经常饰演强大的女人,但是仅仅表演强大并不够,我总是寻找她们的裂缝,找到了的时候,我就成为了她们。
柏邦妮:在您的生活中,有没有一个瞬间,您看到了裂缝?
苏菲:(不假思索)每天都有啊!您不用这么吃惊,我说的是实话。越是强大的人,生活里越多的裂缝。可能您觉得我的生活优裕,没有烦恼……不,不是这样的。生活并不公平,但是生命本身有一定的公平——就比如,我经常看见裂缝。强大的人正来自于他们经受的苦难。苦难又总能让他们更强大。
母亲给我勇气,我给了女儿
柏邦妮:有什么是您母亲教给您,而您也教给您女儿的呢?
苏菲:我的母亲,我认为她主要的优点是勇气。保护孩子的勇气,辛勤工作的勇气,坚守她那种思维方式的勇气。我想,我把这种勇气给了我女儿。我们可能错过很多,但绝非因为我们不够勇敢。绝不怯懦,绝不逃避。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,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,那么就去付。
此外,我母亲也相当慷慨。在我们家周围,很多家庭不幸福的孩子爱来我们家,我妈妈给他们做好吃的。我必须说,做饭只是偶尔一次,不是经常的啊。(笑)她毕竟是个母亲,母亲还是很烦人的。
柏邦妮:有件事我觉得很有意思,就是我妈妈那些我不能容忍的坏习惯,在我长大之后都在我身上一一重现了。
苏菲:没错,您说得太对了。我经常会发现这种情形,一旦发觉我就会叫起来:“噢,天啊!天啊!我像我母亲一样!”但是同时我也发现,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时,我们就将这种延续打断了。我们意识到这是坏的习惯,我们就会拒绝教给女儿。与我们的母亲相比,我们更具有自觉,自察,自控的能力。这是很好的事情。
关于一个记忆清晰的梦
柏邦妮:说一个您最近做过的,记忆清晰的梦吧。
苏菲:一个我清楚记得的梦?我经常做梦,随时做梦,梦见很多的东西。我经常能清晰的回忆起梦境。我最近做过的一个梦是这样的:一个曾经和我在一起的女人,我们多年前一起工作过。在梦里,她试图向我解释,为何她的丈夫试图要卖掉她的一张画。她笑着解释的。这很有意思,您看。当我跟克里斯托弗描述这一切时,他会跟我说: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?但是这的确是。
柏邦妮:如果我将这个梦解释为您与克里斯托弗的关系的投射,您觉得如何?
苏菲:不,不,不。那不是我们。你的理解很有趣,但是我们不是这个样子的。
我们行进在爱的沙漠中
柏邦妮:刚才我请您写一个字,您写了l'amour。为什么?
苏菲:我认为有了更多的爱,世界会更美好。这种说法当然傻乎乎的,没什么新意,但是我真心这么认为。爱,不是一种冒险的可能性,而是慷慨的,利他的,是理解他人的智慧。爱,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对方的爱,而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对方能更好。这是爱的本意。
柏邦妮:但是现在很多人把自己的爱攥在手心里,伸出去是一个拳头,既无法接受别人的爱,也不能交出自己的爱。
苏菲:他们是可悲的。他们总是在说:“我不喜欢你们”,其实,他不止在说这个,还在说:“我要你们喜欢我!”是的,我需要你们注意我,我需要存在感,我需要你们的喜欢。但是为此他付出了什么?没有,他害怕遭遇痛苦,害怕遭遇冷漠,害怕被拒绝,害怕被蔑视。他们像守着钱一样,守着自己的爱,变得吝啬,保守,封闭而易怒。我们行进在爱的沙漠中。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剧。
柏邦妮:谢谢您接受我的访问,我们将永远爱您。
苏菲:谢谢!
对话克里斯托弗-兰伯特
关于中国
柏邦妮:您好,兰伯特先生,我们喜欢您的电影,在您年轻的时候,您真是帅极了,当然现在依然如此。
克里斯托弗-兰伯特(以下简称克里斯托弗):(用汉语)你好,谢谢。
柏邦妮:听说您来过中国很多次。
克里斯托弗:我来了中国十次。1999年我第一次来中国,我受邀来欣赏一场国际模特大赛,赛会是由一个名叫METROPOLITAN的模特公司组织的。在那之后,我就爱上了中国。我去过北京,香港,深圳,宁波,上海……我在上海差点租了房子长住。中国人的道德感符合我的内心,中国人的勤劳,精力充沛,中国人的善于协调,还有不易觉察的幽默……我都喜欢。我还准备学习中文,据说这是全世界最难完成的任务之一。希望下次我们见面时,咱们能用中文聊天。
关于法国电影和美国电影
柏邦妮:我们非常喜欢法国电影,以及法国的导演。我个人很喜欢特吕弗。您自己最喜欢的是谁?
克里斯托弗:我喜欢那些与我合作过的导演:吕克-贝松,克莱尔-丹尼斯。这位女导演的处女作是《巧克力情人》。
柏邦妮:我们喜欢这部电影,那么多小人物但是勾连得非常细密和精致,时代的压抑和人心的自由恰成对比……非常精彩。我们期待她的新作。
克里斯托弗:她的新电影《白色物质》中,我和伊莎贝尔- 于佩尔一起表演。我饰演了一个咖啡种植园的主人。电影中充满了沉重的情感,战争和暴力。这对我是一个挑战。
柏邦妮:我们可能更熟悉一些老牌的法国导演,比如新浪潮的诸位。
克里斯托弗:我也喜欢那些老牌导演,像特吕弗,Jean-Paul
Rappeneau,Olivier Marchal,克劳德-勒鲁什。
柏邦妮:在美国拍电影和在法国拍电影,有什么不同?
克里斯托弗:就技术层面来讲,都是一样的。我认为美国电影非常强大:诸如他们的特技效果,他们的动作和悬疑。欧洲电影更深刻,更关注人的内心和情感。美国电影关注的是:“一个人突然怎么样了”,而欧洲电影则更关注:“一个人他为什么会这样?”
说谎的女人
柏邦妮:我们都很喜欢苏菲的那本书《说谎的女人》。就像法国电影一样,充满了情感和情绪的表达。
克里斯托弗:非常准确,非常准确。我同意你的观点。我读过那本书,绝非浅薄,那本书充满了情感。
柏邦妮:您看,她在书里写自己,写得非常少而模糊。
克里斯托弗:哦,您知道,那不是一本个人传记,那是一本小说。小说是虚构的,杜撰的,是有很大自由空间的。但是您也会注意到,她在书中所说:一个人的谎言,也会暴露真实的自己。深究谎言的背后,你会看见一个真实的女人。她为了保护什么而撒谎?为了逃避什么而撒谎?这是一件有趣的事。
我们因为互补而相爱
柏邦妮:您基于什么来挑选剧本?
克里斯托弗:电影是不是充满了感情,也就是说,能不能打动我。这就是我挑选剧本的原则。比如即将在中国上映的《枕边的男人》,我和苏菲一拿到剧本,立刻就被打动了。电影讲述的两个人都很不完美,开始非常艰难:她饰演一个瘫痪病人,而我是一个酗酒的前任拳王。她拥有头脑,我拥有身体。我们都是残缺不全的人,当我们在一起时,我们才是一个完整的人。电影非常唯美,非常积极,非常动人。滑稽,悲伤,颓废,振作,信赖,希望……都在里面。
柏邦妮:这种相互补足的爱情,也是我们认为最完美的爱情。
克里斯托弗:爱情本该如此。
柏邦妮:你们在现实的相处中,也是相互补足的吗?
克里斯托弗:当然。如果我们非常相似,那可能省却了很多沟通的困难,但是不同,才让我们更深的吸引,了解,满足对方。我花更多的时间看电影,苏菲则喜欢看书。我比较喜欢热闹,苏菲更独立。有时我像个孩子,她像个妈妈,而有时恰好相反,她像个无辜的小女孩。我们经常改变,也乐于顺应对方的改变。
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都在说些什么
柏邦妮:在法国电影里,我老能看见人们喋喋不休,不厌其烦的谈论爱情。这让我很羡慕。您喜欢谈论爱情吗?
克里斯托弗:是的,我喜欢。您为什么感觉羡慕?
柏邦妮:因为在中国,男人们并不喜欢谈论爱情,我觉得他们不浪漫。
克里斯托弗:哦,不,我觉得浪漫和国度没有关系。在法国也有不浪漫的男人。浪漫是一种精神,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。可惜的是,现在的人们把时间看得太重要,舍不得花时间来谈论爱情。在今天的社会里,经济,贸易,成败,速度这些东西充斥了一切。而我,永远会留出时间来谈论爱情。
柏邦妮:当您谈论爱情的时候都说些什么呢?
克里斯托弗:会谈论爱情的神奇,爱情怎么让自己改变,观察爱情中的自己,当然,也会同样的谈论对方。爱情的本质是分享。
生活里的苏菲-玛索
柏邦妮:在银幕中的苏菲,总是率直,任性,自由,不可征服,神秘而多变,体内还隐藏着些许疯狂。在生活里,她是什么样子的?
克里斯托弗:你说的这些她都有。或多或少,这些成分都在她体内存在。此外,她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平静,这种平静是一种力量,能影响她身边的世界。她正直,真诚,真实。她做起家务来相当利索,非常能干。这曾经让我大吃一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