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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龙江鹤岗矿难:国有煤矿为何死了一百多人(组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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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度76票  浏览11次 【共0条评论】【我要评论 时间:2009年11月25日 19:57
  最近5年,死亡人数多的几次矿难,更多地集中在国营大矿,比如2005年2月的辽宁孙家湾矿难,死亡210人,同年11月,黑龙江七台河矿难,死亡161人。今年2月,山西古交矿难的主角,也是一个国有大矿。

  而此次发生特大矿难的鹤岗新兴煤矿,是一座拥有3000多名矿工、年核定产煤145万吨的大型国有现代化煤矿。今年,该矿还因安全生产和信息化建设基础良好,被选定为煤矿防灾项目示范企业。

  “大矿大难”已经从一种担心成为血的事实。

  而今年,另一个背景是,山西煤改,很多煤矿停下来,等待兼并重组。作为国家另一个能源大省,东北地区的压力可想而知。为了挖更多的煤,满足经济上的需求,然后忽略了一些东西
出事的煤矿井口
起火原因正在调查中

  鹤岗矿难:国有煤矿之殇

  这座服役了93年的矿井,终于在2009年11月21日“发难”,导致至少104人死亡

  “1121”鹤岗矿难:高龄矿井生死劫

  本刊记者 / 刘刚(发自黑龙江鹤岗)刘炎迅

  这座已经被开采了93年的老矿,一下子成了全球焦点。

  2009年11月21日凌晨,位于黑龙江鹤岗的新兴煤矿发生瓦斯爆炸,正在井下作业的528人被困。截至11月23日下午6点,已确认104人遇难,仍有4人受困。

  这是鹤岗矿区采煤近百年来最严重的矿难,也是继2007年12月6日山西洪洞矿难之后,中国死亡人数最多的煤矿事故。

  百年老矿

  11月20日22:00刚过,武成飞出门了。这个40岁的男人是新兴煤矿的瓦斯检测员,他要赶在10点40分前到矿上点名。

  从菜市场到新兴煤矿骑车要20多分钟,这段路武成飞走了近10年。当然,这条路是他的父辈趟出来的——与很多鹤岗人一样,武成飞也是当年“闯关东”大军的后代,当他还是小孩时,他的父辈就在当时的兴山煤矿(新兴煤矿前身——记者注)挖煤为生。

  鹤岗是一个因煤而生的城市,目前,煤炭收入占鹤岗全市财政收入4成左右。而全市110万人中,矿区人口就占了1/2。鹤岗矿区90多年的开采历史也有着自己的光荣与梦想——这里建起了新中国第一座现代化大型立井新一竖井,还有东北第一大井工矿——年设计能力为360万吨的兴安竖井。而在计划经济时期,鹤岗煤炭产量曾位居全国第四位。

  20世纪90年代初,矿上效益不好,有时两三个月发不出工资,即使拿到还打7折。但就是这样,父辈靠每月300块钱左右的工资,硬是把武成飞拉扯大。

  高中毕业最初几年,武成飞并没有像他的许多同学一样“子承父业”到矿上挖煤,他去过山东、下过江南。但因没有一技之长,在外打工每月拿到手不到1000块钱,“还不够自己花”。在上世纪90年代末,武成飞终究还是选择了父辈的老路,回到鹤岗老家进矿下井。

  受国内煤矿市场大环境影响,再加上兴山煤矿自身的问题,矿工的效益最初并不很好。直到2003年,兴山煤矿破产改制重组后,效益提高,武成飞的收入也随之增加。如果全勤,他的月薪可以拿到2200元。

  改制也让新兴煤矿的生产能力达到了每年145万吨/年。而新兴煤矿采煤的工作面,从之前离地面大约500米的二水平位置,继续向下纵身到了三水平面,这里离地面垂直距离大约800米。

  “白板”惊魂

  事发前,瓦检员武成飞的位置是三水平的南二石门。此时,在新兴煤矿一、二、三水平的28个工作面上,“采、掘、机、运、通”5个系统,总共有528名工人作业。

  武成飞下井时随身带着这样几个物件,其中包括收音机大小的瓦斯检测器。武成飞的主要工作,就是端着瓦斯检测器在指定的范围定时检测瓦斯浓度,并做记录。

  瓦斯是煤矿的副产品,每个煤矿都必然产生瓦斯,它从煤岩裂缝中喷出来,浓度高低不同产生的危害和影响也不同。瓦检员的职责,就是在井底巡逻检测这些数据。

  这天,武成飞的任务,是照顾三水平大巷上南二石门附近的117和122两个工作面上的场子。这两个场子都是岩石开拓区,相距200多米,一共检测9个点。

  武成飞的首站在122工作面,像往常一样,他先取出瓦斯检测器捏了一下气囊,指针显示瓦斯浓度:回风0.10%、工作面0.08%——数据与前一个班的瓦检员采集的结果一致。

  这位检测员对这些数据非常敏感。从两年前开始,矿上每10天会对瓦检员进行业务考试,内容主要涉及瓦斯检测等方面。考试的成绩与瓦检员评级紧密相连,分数越高级别越高,月底拿到的工资直接与瓦检员的级别挂钩。武成飞的业务考试,每次成绩都在80分以上。

  新兴煤矿井底的巷道内都装有瓦斯警报器,如果瓦斯浓度达到1%,探头会自动报警;达到1.5%,所有电器设备会自动停电。武成飞依据业务常识判断,此时一切正常。

  武成飞第一遍巡视的终点,在117工作面的停工头,9个点检测完,他掏出小灵通看了一眼:1点50分——此时,三水平117工作面检测结果依旧正常。于是,武成飞原路返回,当他走了不到200个台阶时,意外发生了——风机突然停了。

  “头一个反应,是主扇停运了。”武成飞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记者。从2008年开始,他当班的时候,就曾遇到过好多次主扇停运的经历,但每次只停几分钟,马上就会恢复。

  武成飞下意识捏了一下瓦斯检测器的气囊。这次,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——检测器屏幕出现了“白板”,检测器的指针范围从0.02%~10%,指针摆向最高值,一动不动,“以前从未遇到过‘白板’,即使是风流逆向,也达不到这样的浓度”。

  “糟了,是瓦斯超限!”武成飞再测一次,发现依旧是“白板”,他自知大事不妙,赶紧往117停工头跑,里面有2个打钻工人。

  “别开了!可能出事了!赶紧跟我走!”武成飞大喊。他清楚,瓦斯爆炸界限为5%~16%。

  “相当于一次地震

  此时,在三水平作业的二采区21掘进队自带的瓦斯检测器也检测出了危险。21掘进队当即决定撤人。

  大约1点55分,21掘进队的7人正在三水平大巷撤离,“轰”的一声闷响传来,三水平巷道就震出大量煤尘。“轰”声持续时间不长,紧接着,巷道内的报警器就响起来了。

  报警器响声传到武成飞耳朵里时,他正带着两个工人顺着117材料道一路跑步上坡,中途,武成飞看到挡风的铁门呼啦一下被冲开,紧跟着就是一道来势汹汹的浓烟。跑到山顶,那是117工作面,5个矿工正在实施打眼,武成飞再次大喊:“出事了,谁都别动了!”

  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记者拿到的一份《瓦斯超限、报警、断电时间统计表》记载,最早在11月21日凌晨1点36分28秒,新兴煤矿调度室就接到来自113风会点的接到瓦斯监测系统报警,报警值“1.13”,12秒后,该处断电。此后一直到2点13分25秒,调度室的报警声此起彼伏。

  武成飞事后得知,由于113队施工的三水平二石门后组15层探煤道发生煤与瓦斯突出,产生冲击波,引起风流逆向。事发点距离地面大约500米。“煤与瓦斯突出是一种地质灾害,在没有人为的因素下,瞬间爆发出来。”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党委宣传部长张金光解释,就像气球放气一样,会形成很强一股冲击波。

  第一次冲击波过去后,武成飞带着工人朝着风门方向跑。武成飞推开铁板做的风门,发现门口倒了一人,他伸手去拨了一下,但已经没了声息。

  武成飞等人进入三水平大巷时,煤尘和黄烟尚未消散,非常呛人。虽然每个人都配备了自救器,但武成飞已经来不及打开了,他赶紧从脖子上扯下擦汗用的手巾,蹲下身子,把手巾伸进水沟里打湿,捂住嘴巴和鼻子,一路往回跑。

  途经117和122中间的装煤站,又见捡煤房门口倒了2个人。武成飞又上前去拨了下,“哥们儿,快起来,快起来!”还是一动不动。武成飞拿随身带的矿灯往122照,这时浓烟又来了。

  这是鹤岗采煤90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煤与瓦斯突出。瓦斯随逆向风流进入二段钢带机机头硐室,大约在2点30分,发生瓦斯爆炸事故,波及井下作业采掘工作面28个。其中:采煤工作面5个,煤巷掘进工作面15个,岩巷掘进工作面8个,采区辅助、机电、运输、通风等辅助作业人员总计528人。

  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党委宣传部长张金光称,这次在井底发生的瓦斯爆炸,相当于一次地震。11月22日上午,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记者在事故现场看到,周围20米范围内的建筑物因为爆炸受损,玻璃全部震碎。

  武成飞的小灵通在奔跑途中跑没了,他所在的三水平上的这个捡煤房,离地面垂直距离还有800米,他要走的路,远不止这段距离。

  逃生

  第二次“轰”声响起的时候,21掘进队跟随撤离人群,已经来到主井的钢带机位置,但机子已经受损。

  一个调配工说,这个巷道是回风口,浓烟、瓦斯熏人,不能走,在调配工的带领下,21掘进队上了一条入风口的路。这些回风口、入风口的常识,除了经验的积累,更多来源于日常的业务培训。在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党委宣传部长张金光看来,“正是有很多矿工由于懂得了煤矿发生事故之后自救的基本要领,进而死里逃生”。

  3点10分左右,21掘进队遭遇第三次冲击波,有队友被热浪冲倒在地,一个队友头上撞出3个鸡蛋大小的包,几乎每个人都擦破皮。有的倒地后,没有大碍的爬起来赶紧往前继续走。

  4点刚过,21号掘进队的7名矿工全部从副井爬了出来,成功逃生。而此时,武成飞仍然趴在捡煤房的地上,贴近地面的空间,有仅存的稀薄的空气。他不知道自己在捡煤房趴了多久,但他记得身旁紧挨着两个已经遇难的工友。

  从122工作面到大巷,直线距离不到300米,改在日常,武成飞要不了几分钟就能走完,但在浓烟内,即使有灯,能见度也很小,看不着,跑进岔道,再折出来,如此反复,他终于来到二段钢带机的位置。

  风门上,武成飞看到9个用粉笔写的大字:“此门不通,请走北大巷”。事后得知,留言者正是自己的同事——37岁的219号采煤队瓦检员王仕利,王因为带着30多名工友顺利撤到了安全地带,后被获救矿工赞为“救命恩人”“救人英雄”。

  循着同事的提示,武成飞和117工作面的7个矿工一道,在8点20分的时候,终于找到了北风井,成功逃生。

  截至11月23日下午3点,1121鹤岗矿难人数已经超过百人。同日,以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为组长的国务院事故调查组初步认定,这是一起责任事故。事发当天,黑龙江龙煤集团已撤销岳超胜鹤岗分公司新兴煤矿矿长、刘宗团副矿长(分管安全生产)、董钦奎总工程师的职务。

  国煤纠结

  最近5年,死亡人数多的几次矿难,更多的集中在东北,集中到国营大矿,比如2005年2月的辽宁孙家湾矿难,死亡210人,同年11月,与鹤岗临近的七台河矿难,死亡161人。

  今年2月份的山西古交矿难的主角——屯兰矿,也是一个国有大矿,这座年产400多万吨原煤,从2004年以来一直保持着零死亡率的纪录的矿,被当地媒体称为“没有一块带血的煤”。矿工们对这里的安全非常信任,不少矿区领导都会介绍自己的亲戚朋友来此上班。但2月22日的矿难终结了这个神话,74名矿工死亡。

  而这次发生特大矿难的新兴煤矿,是一座拥有3000多名矿工、年核定产煤145万吨的大型国有现代化煤矿。今年,该矿还因安全生产和信息化建设基础良好,被选定为煤矿防灾项目示范企业。

  11月24日的财经网有一篇文章,题为《国有煤矿成为矿难高发区》。文中说,近年来,我国煤矿矿难高发,但多集中于私人煤矿,这成为取缔私人小煤矿的一个重要原因。但随着私人煤矿的取缔,国有煤矿的安全问题变得突出起来。在今年四起死亡人数超过30人的矿难中,有三起发生在国有煤矿。而央视经济半小时的报道此次矿难的一个标题便是“国有大矿为何成矿难冠军?”

  也有人说,从百万吨煤炭死亡率看,国有大矿的比率还是很低的,但另一些专家则不同意,认为必须更多维度去考察。对此,冯兴元说,有些小的煤矿,人死了你也不知道,但是从目前的统计数字角度来看,目前的山西那边是国有的煤矿死亡人数多,比重大。

  “每个矿的结构不一样,发生事故的概率也就不一样,小矿容易出事,但因为集中的人多,安全成本就更高,更容易疏漏。”冯兴元说。

  冯兴元进一步说:“事实上,国有煤矿原来就是高发区,从2006到2008年冯根据网上的统计,在此期间山西地区矿难高发区都是国有煤矿。过去更多的关注目光放在了私营小煤矿上,认为事故和死亡人数比国有矿多,这是一种被扭曲的认识。” ★

  (应受访者要求,武成飞系化名)

  这些年,百年煤城鹤岗一直都在寻找着出路,最初他们寄希望于中央对资源枯竭型城市的改造,但地底新的资源诱惑,最终把他们推回了老路

  鹤岗标本:百年煤城的艰难转身

  本刊记者/ 刘炎迅

  鹤岗,这座“因煤而生”城市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。

  从1917年开始,煤炭曾让这座小城荣耀不已。作为黑龙江省四大煤炭生产基地之一,鹤岗产煤外输量一度位居全国第四。

  过去的几十年里,从这里输出的煤炭达5.5亿吨,上缴利税26.5亿元。

  如今,这些都已是昔日辉煌。

  “寻找出路,如今是鹤岗最为紧迫的任务。”北京大学中国地方政府研究院院长彭真怀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。他曾多年研究鹤岗的煤炭经济和城市发展。

  “随着鹤岗煤炭资源日渐减少,非煤产业发展滞后,鹤岗市已经陷入一个鹤矿集团的兴衰,决定整个城市发展的尴尬境地。”彭真怀说。

  在很多普通的鹤岗市民看来,确定资源枯竭型城市,可以让这座城市找到新的出路,那些年老的矿山可以停下脚步,不再负重前行。

  2008年3月发改委确定了首批资源枯竭城市,共有12个城市。资源型城市经济转型试点城市有5个,都在鹤岗周围,分别是:阜新、伊春、辽源、白山、盘锦。其中最近的伊春,距离鹤岗325公里。

  但这325公里,让两座城市步入迥异的发展轨道。

  在2009年第二批资源枯竭型城市的名单中,依旧没有鹤岗,曾矿难致死161人的煤炭重镇七台河,则位列其中。

  这样的结果让很多鹤岗人无法接受。

  “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”,彭怀真说,计划经济体制下形成的单一产业结构、单一城市功能让这座城市步履艰难。

  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研究员牛晨在2006年时候就撰文指出,作为一座典型的煤炭城市,鹤岗虽未因资源枯竭而陷入困境,但是要想持续发展,仍需未雨绸缪,做好应对一系列矛盾和困难的准备。

  从目前的资料显示,鹤岗市由于过量开采,整个城市地下几乎被掏空,地陷区达63平方公里,影响21000户的居民77980人。最深的沉陷区有30多米,填了又陷,陷了又填,恶性循环。20多年来,鹤岗为整治地陷灾害花掉了10多亿元。

  作为以资源开发为主的矿业城市,鹤岗的城市基础设施的历史欠账较多,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本条件长期得不到改善。“一矿一城”的建设模式,已很难满足一个正常城市对地形、交通、供水等方面的要求。而如今,最大的压力是下岗职工数量多、社会保障能力弱,各种矛盾容易激化。

  鹤矿集团办有99个社会机构,比如幼儿园、邮政所、开发公司等等,养着6400多人,一年花费3.6亿。这对于一个23年没有新建井,9个生产矿中有6个实施破产重组的百年老企业,负担可想而知。“应调整中央和地方的税收分成比例,通过增加地方税收留成比例,向地方提供解决企业办社会问题的资金来源,以该项资金解决企业办社会问题。”鹏真怀说。

  想停下来可能并不那么容易。

  每年的冬季,都是用煤高峰季节,这里的采掘机日夜不停。而今年,另一个背景是,山西煤改,很多煤矿停下来,等待兼并重组。

  作为国家另一个能源大省,东北地区的压力可想而知。

  从2004年开始,一项行动在全国范围内推进,即危机矿山资源接替勘探。

  说白了就是给那些百年煤城找到新的出路。

  但这对鹤岗却不是个好消息。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地测部李纯杰主任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2006年,新兴煤矿被列入危机矿山资源再勘探范围。

  当时煤矿已经有两个采煤面,一个属露天煤层,在解放前就采完了,现在基本废了;目前正在大量开采的,是第二个。2006年,地测部门进行深部勘探,发现还有5000万吨的储量。于是继续向下开掘,作业面从地下500米向地下800米处深掘。

  这一次,也正是在地下800米处,发生了煤与瓦斯突出。

  “对于那些新矿,再采五六十年没有问题,而对于新兴这样的近百年老矿,可维持的年份已经越来越少。”李纯杰说。

 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,资源接替勘探,让这座谋求转型的城市套上了新的束缚,一面要解决长期煤炭产业对这座城市的创伤,一方面又不得不继续负重前行,一些年代久远的老矿难免隐患丛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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